一个大夫是要对病人负责的。
所以一个蔺晨是要对一个梅长苏负责的。是梅长苏,不是林殊。
蔺晨和梅长苏相处了不短时间,梅长苏的病就经了他的手。那时他还是个下手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,又讨人嫌得紧,被他爹招呼去看着这个病号,于是他就亲眼看着那个少年一声不吭地被挫骨削皮,又亲眼看着那个少年一点点建立江左盟,还看着那个少年一点点地收拢人心——但蔺晨从来没想过要帮他。
那不是折人家傲骨么?
治病的时候问他疼不疼,非得抿着唇,嘣不出一个屁来,回头一看好家伙,新做的白袍子给他攥出个捋不平的印子来。
蔺晨想到这里翻了个大白眼,把白子往棋盘上一拍。他梅长苏多能啊,除誉王,斗太子,扶靖王,纵横捭阖,搅弄风云——好一个搅弄风云,这金陵也好意思叫金陵,竟给这秋后蚂蚱折腾得够呛。
可蔺晨哪儿能把手伸到金陵去,整个琅琊山还有他没去过的地方呢。他只能一封一封地写信,写琅琊山的果树结果子了,写他钓到了大鱼,写他爹新收的徒弟如何没意思,写他俩以前养的狗生了一窝小崽子,末了又不咸不淡地添一句“你回来吗?不来算了,果子我自己吃,狗我自己养,等你回来就让它咬你。”
可这些旧事能勾回来的只有梅长苏,而梅长苏在离开江左踏入金陵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,活下来的那个是林殊——又或者,或者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梅长苏。
蔺晨闭了闭眼睛,又从另一个棋篓里摸了个黑子出来,吧唧摁在了棋盘上。
飞流听见声音,于是哒哒地跑过来坐在旁边,也不说话,就是看着这一盘黑黑白白,然后蓦地伸手将这一盘棋子全部拂下去。
然后像以前对梅长苏——对林殊那样,轻轻而坚定地摇摇头,说道:
“不要。”
蔺晨听见他说了什么,但他觉得可笑,不过的同时又有些释然。飞流说的没错,他想。此时的飞流已经不是以往那个眉目还泛着青涩的少年了,他的骨骼渐渐伸展开,他的身量渐渐拔高,虽然举止仍然略有些稚拙,然而这无法阻止他已然长成一个俊秀的青年。
啼笑皆非。蔺晨摇摇头,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飞流的脑门,也没去管那散落的残兵败将,他站了起来,也没穿鞋,就这么慢悠悠地溜达到门口,是啊,不要。
还想什么呢?毕竟梅长苏已经死了十年了。